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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时空的快照,记录着世界改变 | 科幻小说
这部小说由几十年跨度的时间切片组成。黑人小男孩克拉万目睹好友被枪杀后的惨状,因此逃离了故乡。时光流逝,克拉万的后代回到这座仍笼罩在枪击阴影下的城市,试图通过科技来改变这一切……
快照:1974年前面还有半个街区,交通灯变成了红灯。克拉万·布兰尼根的肩膀绷紧了。一群身体细瘦的孩子(也许比他小十到十二岁)从散落着碎玻璃的人行道冲到小巷里。他在通向六十五街的一个十字路口处。就算不停下来,他也可能会被击中。如果停下来,他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自己的错。他就是那种在东七十一街那边购物后偏喜欢走这条路回家的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西区那一片地儿。买回一份当午餐的美味炸鸡,外加一张送给室友的纯黑色生日贺卡(而不是那种印有品牌标记的俗气透顶的贺卡),原本像是一个好主意。但还没好到该把车开到此地——正好碰上一次帮派血拼。他慢慢向前开行,脚放在刹车上,巴望着等他开到前面时红灯会变为绿灯。他仔细观察,朝左看,朝右看,再朝左看,再朝右看,但迎面不断驶来车辆。他使劲儿咽了口吐沫,决定等最后一辆车过去之后就猛踩一脚油门。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滑行停车[5]——这是加州式停车,他的室友这样说过——就在这时,周围变得一片混乱。枪弹横飞,只要撞到什么东西上,就立刻发生爆炸,那些孩子互相射击,并没理会他。[5]指不完全停止,只是放慢速度的停车。他小心地将身体移向座位下方,向仪表板外面窥视一眼,然后用力踩了一脚油门。从对面过来的车辆最好他妈的避开他。有的司机果然突然转向,制动器发出尖叫声。他终于穿过那个十字路口,仍然发疯般地开着车。直到在马丁·路德金大道驶完一半路程,基本离开南区,尽可能进入到相对安全的地带,他才把车停下来。车停在一处空地上,他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然后他看到了侧窗上的弹孔,后窗已被打得粉碎,后座上面全是玻璃碴儿。他当时都没听到。他还以为所有的爆炸都发生在车外。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够了。这就够了。他受够了这个鬼地方。他必须走人,而且再也不回来了。 我爱芝加哥,因为它让我成为现在的我……但我绝对不想再爱它了,我也不会回去的——尤其是因为我要抚养我的儿子。我可不希望他哪一天倒在芝加哥的街头。——特尼莎·特尼莎泰勒·贝尔CNN.com2013年2月15日
快照:2013年五辆黑色越野车停在大丰收浸信会旁边的巷子里。几个身材瘦削而又神情严肃、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清理了轮胎上的积雪,向挡住人群的其他身着黑衣的特工点头示意。事实上,没有一个人在欢呼——这和拉吉莎·布兰尼根上次见到第一夫人的情形完全不同。只不过米歇尔·奥巴马当时还不是第一夫人,只是候选第一夫人——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在格兰特公园那个凉爽之夜的弧光灯下,在站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外的拉吉莎和她九岁的儿子泰看来,奥巴马一家就像是站在一个小舞台上的几个小人儿。即便在那个夜晚,在第一个非裔美国人当选为美国总统的那个夜晚,她都无法说服父亲来到现场。一个来自芝加哥的非裔美国人。快来吧,爸爸,她在那天晚上说。爸爸从相距只有三个小时车程的伊利诺伊州南部郊区的家中提醒她说,宝贝儿,我希望你们不要靠近格兰特公园。我也希望我外孙别去市中心,永远都别去。你听见了吗?她听见了。但她从来不会听从。她帮助泰从他们自己的越野车里出来。儿子长得比妈妈都高了,已经穿不下她为他参加科学博览会买的那件制服了。他是他们学校唯一有资格参加首届机器人大赛的孩子,现在他和他的团队已经忙碌了几个星期了。当拉吉莎让他做任何额外的事情时,他通常都会抱怨几句。最近他的时间确实很紧张。但来参加哈迪亚的葬礼却是泰的主意。他们小时候就认识了。一个特工人员弯下腰,从地上拣起什么东西。他的运动外套微动一下,露出了枪支。“不。”泰说,他突然在越野车敞开的车门旁停住了脚。拉吉莎差点儿在冰上滑倒。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中,她穿错了鞋子,还穿了双透明丝袜。她的腿都要冻僵了。“怎么了?”她问。他摇摇头。“我不进去了。”他看着那支枪,然后看着教堂侧门。上面安装了金属探测器。这是安全措施,因为第一夫人在这里。拉吉莎感到胃里一阵翻腾。通常,这个教堂是不需要这类安全措施的——任何教堂都是如此。“你每天到学校不也得过这种安检吗?”她说。泰扶住敞开的车门,仿佛那是一面盾牌似的。“我改主意了。”“为什么?”拉吉莎问。“不为什么。”他的声音从刚才的男高音变为女高音。他甚至都没有脸红。每当他说话失声时,他都会脸红。他匆匆坐回车里,并开始关上车门。他的母亲拽住车门。“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她问。他十指扭绞在一起。“那些人有枪。”“那是为了保护第一夫人,”她说,“你以前也见过的呀。没关系的,泰。”“不,”他说,“有关系。我想回家。”她叹了口气。哈迪亚一直是他的朋友。他有权选择自己的哀悼方式。她从越野车前部绕过,爬进驾驶员一侧。她关上车门,正要转动钥匙发动汽车,忽然停住了。“还有什么事,泰?”他低下了头。“泰!”她用她以前要求他合作的那种语调说,尽管儿子长得比她还高,但那种声音仍然奏效。“我当时就在那个公园,妈妈,”他小声说,“我不会再靠近任何拿枪的人。” 自从12月14日康涅狄格州纽敦市桑迪胡克小学发生枪击事件以来,我们《Slate》杂志这边一直想知道美国每天有多少人死于枪击……要获得这个信息极为困难……[例如],据估计,自杀人数占枪支致死人数的60%,而这方面通常都没有具体报告……——克里斯·柯克和丹·考伊斯《Slate》杂志[7]2013年2月21日[7]美国知名网络杂志,1996年创刊,以其政治评论、离奇新闻和艺术特写等内容而闻名。
快照:2019年他外公身上有一股樟脑丸味儿。他弓着腰坐在泰那辆汽车的乘客座位上,紧紧抓着安全带,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的外公变得衰弱了。这是泰没有料到的。外公过去总是那么高大、强壮而活跃。“你妈妈说我打扰你了。”他外公盯着窗外那条昔日的僻巷,道边都是整洁的房子。有一半草坪长满了杂草,余下的都精心修剪过。“说你现在是大人物,不能被打扰。”“但她今天不会来的。”泰说。“我又没给她打电话。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外公稍稍扭动一下,然后侧身看着他,“这是爷们儿的事儿。她要是听见我这么说,又会对我吼的。”泰点点头。爷们儿的事儿。再也没有人这样说话了。但外公是上上一代人,在那一代,男女都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他母亲讨厌这一点,不过有时候,泰觉得这样严格的定义会使生活变得更简单。“另外,她觉得我总是太多心了。”他的外公说。泰也是那么认为的,但他没说出来。他刚接到电话就表明了看法:外公,人人都有权利偶尔自我封闭一下。但他的外公坚持说:他的朋友列昂从来都不会不接他的电话。警察是不会去查看的,列昂也没订购任何保健类服务,所以谁都无权“闯进他家”——正如他的外公有趣地描述的那样。但我真的很担心——他的外公说,自打拉维恩没了以后,他整个人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自打泰记事以来,列昂就是他外公最好的朋友。两个男人都爱开玩笑,都教过他打牌,还让他第一次尝试喝酒,并教他如何做一个男人,因为——他们说——他母亲永远都不会教他做这些事。开车到他外公家,只需要三个钟头。反正泰也很久没见过他了。泰一边把车开进列昂家的车道,一边想着当初在他家的地下室,他们守着那台大电视机上进行电影马拉松的情形:拉维恩端来爆米花,然后是披萨,然后抓起遥控器,让他们先睡一会儿再看。她的葬礼,是泰参加过的最令人悲痛的葬礼之一。“我敢肯定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说,“列昂会生我们气的。”“我倒是希望你说对了。”外公打开车门下了车,在他那件格子外套的口袋里摸索着找钥匙。他找到了它们,并捏住了那把漆有蓝色染料的钥匙。然后他走到车库门前,打开了门。等到泰从车上下来时候,他自己已经先进去了。车库里散发着汽油味,但在最近五年里,列昂没买过一辆装有汽油发动机的汽车。厨房的门是敞开着的。泰皱起了眉头。这里太静了。这里本该有吼叫、大笑或某种吵闹声才对。那是他想到他的外公和列昂时总会想到的声音:吵闹。他爬上两层楼梯进入厨房,臭气扑鼻而来。是某种混合着下水道味道的发酵之物。但厨房像过去一样一尘不染。桌子很干净,水槽里没有任何盘碟。泰转过拐角走进起居室,看到外公蹲在那儿,他停了下来。在外公的脚边有一支枪。泰又向前走了一步,看见列昂仰躺在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半张脸都不见了。“狗娘养的,他到底还是没忘记我的话。”他的外公说。泰屏住了呼吸。“您说什么?”“我过去说过,你可不要用枪自杀。假如没打准怎么办?假如你也就是受了伤,半死不活的怎么办?他倒是用了合适的子弹,确保没有可能活下来。“他的外公站起来,膝关节咯吱作响。“我当初看到波波时就该知道的……看来不光是在芝加哥啊。”泰不明白他的话,但也没必要知道。“我们离开这儿吧,外公。我会报警的。”“报吧,”他的外公痛苦地说,“报警总是有好处的。” 因为没有任何法律或法规可以完全阻止一切愚蠢的暴力行为,也没有任何一条立法能够防止每一场悲剧和每一种邪恶行为,因此,哪怕我们只能做一件事来减少这种暴力,哪怕我们为此只能拯救一条生命,我们也都有义务去尝试一下。——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2013年1月16日 快照:2025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用。”警察局副局长汉娜·法赫说,左手握着一台小型平板电脑。她倚靠着她的办公室窗台,身后是芝加哥的天际线,它挡住了除密歇根湖的那点蓝色之外的一切景象。“枪还是机械的。没有哪种病毒能把城市里的每一支枪都关掉吧?”泰微笑起来。他的律师罗伯特·洛克站在他身边,双臂交叉,尽量不显得紧张。也许人人都觉得,在这次会面结束前,泰就会被逮捕的。他不在乎。他已经花了多年时间来思考这件事——自从哈迪亚在那个公园遇害,那些子弹呼啸着飞过他的头顶以来。自从他的外公讲述了那些类似的故事以来。对了,还有列昂。泰还是不愿想起列昂。泰找到了一个阻止暴力的方法。这个过程会很慢,但它会奏效。“我不是要让枪支感染病毒,”他说,“我是让电话感染它。”她从平板电脑跟前抬起头来。“电话?”“就是手机,”他说,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对一个傻瓜说话,“还有电脑。还有手表、眼镜、穿戴式装置,以及其他任何能在五十英里半径范围内使用无线或手机联网的东西。”如果他有可能免于监禁的话,就需要让对方站在自己一边。因为他已经那么做了——作为电脑黑客,他已经侵入了大芝加哥地区几乎所有的个人系统。但那位警官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违反了法律。她仍在皱着眉头,好像不太明白泰的意思似的。“那又怎样?”她说,“你还是不能关闭任何一支枪啊。”“对,”泰说,“的确不能。但只要有人开火,附近的手机就会自动把所有信息都上传到最近的数据节点——拨出的电话号码,发送的短信,屏幕上的指纹,视网膜印记,声波纹。最接近射击点的手机会首先发送信息。如果你们不能在枪击残留物脱离皮肤之前,就从所有这些信息中辨认出枪手并逮捕他们,那么芝加哥警察局就没有它自己宣称的那么好了。”女警官张大了嘴巴。他没有告诉她其余的细节。他只是微调了现有技术而使之为他工作。他发明的那种通过各种主要载体发送的小病毒,可以打开个人设备,并记录周围地区的一切——声音,视频,地点——一切相关的信息。所有这些数据都会流向一系列专用服务器,这就像每一个主要警察部门现在为了破案,都需要扫描遍布城市街道的所有交通摄像头和其他安全装置一样。只是每当枪声响起时,那些公共安全摄像头并不会有针对性地自行启动。事实上,它们一直都在运行,却收集了太多无用的数据。相比之下,手机却可以在房子里或汽车内启动,并显示附近的一切信息。他的服务器会指示个人设备与警察联系,这些都是在瞬间完成的。当他提出这个想法时,他的律师告诉他,是服务器和数据存储使得这个行为很不合法。所以,他不会承认他所有的非法行为。只承认其中一部分就可以了。“您检查一下那台电脑吧,”他说,“我肯定在过去的十五分钟,已经有人开了枪。”她低头看了一眼会面开始时泰递给她的那台平板电脑。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后,她把平板电脑放在桌子上,身子前倾,用手敲了一下桌边那个电脑屏幕。泰听见有人接听副局长的呼叫时传来的唧唧叫。“在艺术学院附近有枪击报告吗?”她问。“是的,长官,”那个男子的声音说,听起来很困惑,“您是怎么知道的?”“有人受伤吗?”“我们正在派人到现场。”那个男子换成了公事公办的口吻。“谢谢你,”她说,又敲了一下那个屏幕。泰向平板电脑点点头。“你有了你需要的信息。你可以知道是谁首先开枪的。如果他们有前科,你已经有他们的名字和地址了。”她拿起平板电脑。屏幕的光芒映在她的眼睛里。“这里有不止一个名字。其中两个属于我。”泰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两个警官。“人人都会随身携带至少一部个人设备,女士。”他说,“因此,您可以收到每一次枪击报告。”她把平板电脑抱在胸前,就像一个孩子抱着一只毛绒玩具狗。“犯罪分子知道了,就会放弃携带任何设备的。”“所以我们不宣传这个,”他说,“我们不告诉任何人。我们只是逮捕任何开枪的人。”“这不合法,”她说,“它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脚的。”“请原谅,女士。”泰的律师大声说。泰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除非泰被捕了,否则罗伯特就不该说话。“但是,根据经过修订的外国情报监督法案,您只要告知联邦法院,说您需要这样做就行了。您必须在不通知公众的情况下来做这件事,但这应该是可行的。”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们并不确定这一点。这些该死的法律一直都在变,而且通常都是有利于政府那边的。当然,他正在和政府方面交谈。“我的上帝。”她说。有那么一会儿,泰感觉很有希望:她打算试试这个。然后她摇摇头。“每次都会锁定一支枪……”“每次都会锁定一个开枪者。”泰说。“我们必须排除射击场,”她喃喃地说,“还有武器训练设施。”“那个您可以通过定位来做,女士,”泰说,“在被批准区域的任何射击都不会触发警报。”副局长对他眨了眨眼。“这个您可以给我们吗?”她问。“我希望它在这里接受测试,”他说,“但它是我的东西。”她点了一下头。“这或许管用,”她说,“我的上帝。这或许真的管用。” “数据很差劲儿;它们并不有效也并不可靠,而是存在各种各样的信息缺失。”前洛杉矶警官、现为密苏里大学圣路易斯分校的犯罪学与刑事司法系副教授戴维·科林格说,“当我和其他研究人员将现有数据与当地警方内部档案记录的信息进行比较时,发现根本对不上。所以,我们目前没有一个全国性的系统,来记录那些死于警察之手的死者人数。我们也没有那些警察的信息,无论是击中他人但未造成死亡的警察,还是朝人开枪却没有射中的警察。”——帕特·施耐德《国会山时报》2013年2月19日
快照:2025年“你做了什么?”克拉万问。泰坐在他外公的厨房里,端着一杯咖啡。“我把它交给警方了。”“你把它交给……”克拉万沉重地坐下来。他的身体很疼痛。他的头也很疼痛。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你认为他们会用这种技术来使世界变得更好吗?”“他们当然会,”泰说,“你懂的。”克莱万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在1919年那个炎热得如同地狱般的夏天,在那个可怕的世纪发生的最严重的种族骚乱进入白热化之际,他的祖父在南芝加哥的自家屋顶上端着一支步枪,来对抗那些警察——他们试图毁灭任何长着黑皮肤的人。他想起在他成长的地方,在帮派横行的芝加哥社区,那些总是先开枪再盘问的白人警察。他想起了埃米特·蒂尔的母亲,她坐在儿子的棺材旁,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他想起了埃米特头部的弹孔——那两个白人凶手从未被当时的警察逮捕过。他想起了列昂头部的弹孔,想起了那个绝不会发生的逮捕[8],因为一切都太迟了。[8]指死者属于自杀,因此无人可以逮捕。克拉万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些告诉泰,如何表达他所看到的一切,他所知道的一切。“科学不能拯救世界,孩子。”克拉万说。泰两颊通红。每当他生气并试图掩饰时总会这样。他希望外公夸奖他,而不是批评他。“妈妈说你会很消极。”泰说,“她说我不该把我做的任何好事告诉你,因为你只会给人泼凉水。”克拉万看着他。“和你没有关系。”泰抬起下巴。“那和什么有关系?”克拉万开始回答他,也许引用了马丁·路德·金的话,甘地的话,一些改变人的心灵的话……他突然停下来,面带微笑地向后仰靠在椅子上。他的孙子认为人本质上是好的。无论是黑皮肤、白皮肤还是紫皮肤。他的孙子不在意这些。是的,这个孩子是天真的,但那是一种新的天真,甚至是克拉万那个年代并不存在的一种天真。“其实也没什么,”克拉万说着,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你做得很棒,泰。你做得真的很棒。” (完)